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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车上已久,但我的思绪还未从那孤零的坟上飘回,心中只感到一股惆怅,一般心酸。
     过年了,每个人都急不可耐地从外地赶回家乡,每个车站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充满着喧闹的喜悦,仿佛新年就是回家另一个代名词一样。以至于每到春节,中国就会进行一场浩浩荡荡的大迁徙,从都市回到农村,从沿海回到大山,从钢筋水泥构成的建筑群回到遍布青山绿水的大自然,也会从信奉科学的先进社会回到“迷信鬼神的旧式中国”,在祭神的袅袅青烟中,无数漂泊在外的游子回到了家乡,我的父母也是。
    他们回到家时,已是黄昏,殷红的斜阳挂在山巅,澄黄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印在泥土路上,微寒的冬风划过他们疲惫的脸颊,只留下淡淡的苍桑。我早早迎了上去,抱下他们身后的背包和手中的袋子,和他们并肩走着。四邻们热情地招呼着:“呦!回来啦!”父亲笑着点点头:“啊,啊,回来上坟啊!”上坟即为扫墓,我们总会在春节这个喜庆的日子去拜祭先祖,焚烧纸钱。在这个辽阔的大山中有着许多由水泥凝成的坟墓,静静等待着游子的归来。
    不管他们离家多远,不管在春节有多忙,他们总会回来上坟,登上身后的大山,拜谒逝去的亲人。我看着父亲斑白的头发,总会听到他与四邻们的对话。为什么回家过年,探望亲人阖家团聚的时候要说成“回来上坟?”在父亲意味深长的眼光中,我的问题总是没有答案。
     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春联、煮猪头……在冬风中,夕阳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浩瀚的夜空升起了无数由烟花组成的繁星。明媚的烟火照亮了半个大地,驱退了冬天的寒意,将冷凛的冬风充满年的味道。
    除夕之夜,注将无眠。煮好的猪头肉排满桌头,用这鸡鸭鱼肉铺满大桌,并着这个袅袅的青烟和成对的红烛来祭祀这天地诸神。惨白的灯光照在每一个大堂里的家人的身上,让他们虔诚地神情展露给高高在上的诸神看。迷信吗?那不然是什么?以香烛,鸡鸭向诸神求来对新年的祝福,这种行为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的背景在灯光下显得沉重而又深邃,幽幽的烛光又将他的身影染红。我看着红烛的火焰,却想着为什么要将对未来的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诸神身上?而我们所祭祀的到底又是什么?我不知道。鲜红的烛光夹杂着烟花的欢唱,将新的一年染成鲜红。
     清晨的风吹醒了每一个通宵狂欢的人,也吹去了太阳的光芒,只留下了几朵灰铅色的云在天穹上,全家人又再一次启程,将去到父亲的老家,去祭祀他那已逝的亲人,也是去悼念我那从未谋面的亲人。
    漫漫的路途在几个小时中消磨殆尽,只剩下一段通往祖屋的竹林路了。翠绿的叶片在风中低语,仿佛在为枯黄落地的竹叶哀悼。踏着布满枯草的泥路,我们终于回到了父亲魂牵梦绕的故土。在那个残破不堪的祖屋后有着连绵不绝的大山,于是急切的父亲带着我们径直走了过去。提着一袋袋红烛,纸钱和鞭炮等祭祀用品,我们登上了枯草遍布的大山,在那片杂草丛生的荒林中,我们望到了那个躲藏在灌木之下的土坟,眼前的场景令我目瞪口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祖坟会变得如此荒凉。在那里杂草疯长,而又在冬天的凛冽中和那些灌木一起变得枯干发黄,茂密的野树也变得光秃怪异,只留下些许青草在土坟周围扎根,只让人感到一阵凄凉,一阵落寞。抬眼寻找那条通往土坟的小径时,父亲早已迈开步子走在前方,用他那把从祖屋里拿出的柴刀,不断地劈砍着祖坟旁的杂树。于是从人一起上前清理四周的枯草。
     父亲单薄的身体在地上奋力地割着草,又将路旁的荆棘砍掉,随着柴刀数十次地挥舞,土坟一圈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杂乱。他缓缓站直身子,微微地喘了喘气,并随手抹去了额头上细小的汗珠,慢慢走到土坟面前,将刀放置一旁,拿出了红烛,蹲在坟前。我走到他旁边,也蹲了下来,看着他一只只地点燃了那对红烛,金黄的火焰在缓缓地升起,殷红的烛油在慢慢地滴下,燃烧的红烛被他稳稳插入土中,他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每个动作都严谨、沉重。
    伴着淡淡的清香,准备好的祭品被一字排开,静静地被列在坟前。纸钱已经烧起来了,绚丽的火光将父亲的双眼染红,在眼中反射出晶莹的闪光。我蹲着继续烧着纸,大家各自格外沉默,谁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细小的火苗在纸钱中穿梭,寒冷的空气中只剩下了纸的燃烧声。有知谁的一声叹息打破了这窒息般的沉默,随即母亲走到父亲身旁轻轻说“走吧,回去了。”“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吧……”父亲低声说道。他的双眼闪烁着莫名的光芒。沉默,又是一阵沉默。我站起来,与父亲并肩而立,看着土黄色的纸钱烧成了灰烬,带着火星的灰烬在火焰中盘旋上升,又泅水因寒冷的空气中彻底熄灭,而又落下,落到每个人的肩上、头上。“唉,那就走吧,把东西带上……”父亲沉重地说。
     父亲与家人收拾东西,放好鞭炮。我站在坟上看着纸钱最后的火苗也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堆灰烬在这坟前。我盯着这坟,我忽然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在这坟之下埋藏着一个人,一个与我血脉相承的人,一个为了下一代而奋斗终生的人。他献出了生命,躺在墓中;我献出祭品,立在墓外。不厚的一层土竟成了生与死的界限,我又怎么能相信这一切。祭祀,这还是迷信吗?我不知道。
    一种悲戚之感涌上心头,将我的眼眶打湿。一声叹息传入耳中,像是来自远古,似带着沉重的声音。“是迷信吗?”“我不知道……”
父母总是漂泊在外,像个游子。但无论他们身在何方,一到春节,总会准时回到家乡,和家人一起举行那些“迷信”的活动,一起焚香祭神。但在这信奉科学的社会里,诸神也会迎来他们的黄昏,所谓祭神,也将会沦为笑谈。不过,总有一群像我父亲一起的人,怀着对已故亲人的尊敬和思念,年复一年地回乡祭祖,他们只是想捧一杯黄土,落一滴愁泪。正因为如此,那么多的游子会在春节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在充满欢声笑语的团聚之日,他们也会希望与那些沉睡于地下的亲人共享新年的喜悦。
     再坐上车回家时,我遥望了那一座座苍凉的大山,看不到那座孤坟,却听得那一声声远古的呼唤。我得感谢那些躺在坟墓中的人,是他们用生命延续了我的家族,并为之不断奋斗。他们或许默默无闻,但,他们是我的先祖,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我决不会想自己在深埋黄土时,早已被后代遗忘在角落里。
     我知道了,那烟雾袅袅的烟火不是对鬼神的崇拜,而是对先驱的崇敬。
     祭我先祖,敬我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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