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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黄昏 

         李开勇 

 

     从我能记事起,奶奶就似乎已经老了,穿着黑布大襟衫,黑布裤子,缠着腿,年轻时裹过的小脚上穿着黑条绒布鞋,弓着腰,头发已经花白,皱纹布满了脸盘。 

     印象中的奶奶总爱坐在冬天黄昏的窗前,焐在热炕上望着窗外,嘴里独自絮叨着什么,有音无声,并不时地从她的大襟衫下面的棉袄兜里摸出一两粒瓜子来瞌着,或者就拿着她那令我向往不已的二寸小剪剪着指甲,还不时说些农业社冬天打场的往事┅┅ 

      奶奶总就那样坐着,表情平静,惟那张脸亮着,屋子里浑黑难辨。一群毛盾盾的小鸟飞来了,落在奶奶窗前厨房的屋檐上,一会儿又朴楞楞飞去了。院里冻得干白,空无一物。黑夜慢慢降临,以不易察觉的脚步走近,走近,直至半黑,全黑下来。奶奶仍望着窗外。有时我进来,奶奶就坐在黑暗里,一声不响。火炉里通红的火光映在屋子的顶蓬上,我得以辨得清奶奶坐着的身影。 

      直至夜黑得深入时,奶奶便悄悄睡下,并不开灯。 

      奶奶的黄昏就这样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她温存着我童年的冬天,也温存着我童年的记忆,成就了我心中一种不可言状的祥和! 

     晚年里的奶奶坚持独住,谁家也不去,独自顶着自己的一口小锅,吃着她乐意的饭菜。 

     奶奶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拿了那只她用了一辈子的大铝勺盛饭时,便将锅敲得铛铛直响,盛入碗里时又将碗敲得直响,将碗送到别人手里时,又让人担心那碗会掉下去。 

      奶奶的晚年多病。差不多各样的病都让奶奶得了一遍,换一个医生,奶奶的病便有新的一种名称。奶奶的屋子里最多的摆设便是药瓶和药罐,以至于那些造型奇特的药瓶药罐曾丰富了我儿时的玩具大家族。 

     奶奶的病是说犯就犯的,冷不丁地,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夺命般的叫声便直入我的骨髓,让我的心彻底的悬空。每当此时,我的心头便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来。 

      记忆中总是我幺了骡车去刘家弯给奶奶看病。因为路远,来去总要大半天。特别的有一次,奶奶的病似乎格外严重,走在路上仍叫个不停。可走着走着,叫声就没了,我想是不是奶奶死了。我顿时紧张起来。四周空旷无人,我停下来叫着奶奶奶奶。好大一阵儿,奶奶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一路我走走喊喊,喊喊走走,心中充满了恐惧。 

        我的记忆里总有无数次这样的经历,抹之不去。从中体会到的滋味让我无以言表。不可思议的是,这与那个坐在冬天黄昏窗前的祥和的奶奶的差距是多么巨大啊! 

      冥冥中,我似乎对奶奶那夺命似的叫喊充满了恐惧,以至于她成了我童年记忆里的无形的思想包袱,摆脱不了。我害怕病,更害怕奶奶的病。一旦听到家里谁病了,我的心中便升起浓重的阴云,久久不能散去。 

        二零零六年的夏天,在经过了连续数月的剧痛之后,奶奶走了。 

        奶奶的屋子经过粉粉刷成了我的书房。 

        可我总觉得奶奶没死,她仍坐在窗前的黄昏里。 

        我常常不由得回头看奶奶坐过的位置,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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