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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的指甲,就像是我和哈溪的距离,越来,越远。
而我的心呢?
似乎是还留在那儿,和你们一起故意遗忘的。
 
 
 2008年的夏天,我到了一个地方,叫做天堂。

翻遍所有旅游书籍,甚至是中国官方出的地图册,也找不到哈溪在哪里。还好信息科技这时派上了用场,用气象预报指标证明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块小地方,叫做哈溪,是甘肃省天祝藏族自治区里的一个小镇。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佩服我的爸爸妈妈,竟然没有过问太多,就答应让我参加。或许,是因为已经看见我眼神中的坚定和期盼吧。

 启程前别人问起我为什么要去,我心中只想着,给自己一次机会,一种可能,一个借口。
 
这几天台北下起了不干脆的几场雨,记得从前我从来不会因为怕湿把长裤的裤管往上折。这一天,晚归的路上没什么人,我嘴角微微一勾,索性把裤管往上一卷。我像个孩子,三步并两步的撑着小伞走在水漥间。心里不是又湿又脏的无奈,而是满上心头的喜悦,仿佛自己回到了哈溪,回到我们穿着雨衣卷着裤管「滑行」去家访的那一天。

头两天,我就遇到瓶颈。这两天我负责很多课程,而我却只是个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大三学生。我觉得无力,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自己究竟能够给孩子们什么。虽然那句话一直很尽责的在我耳边环绕着:「孩子们需要的不是一群老师,而使一群爱他们的人。」但真正自己赤裸裸的面对这些,我知道要接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早知道,这些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回想起第一天的美术课,我遇见一个迟迟没有开工的男孩,他告诉我,他不会画画,但是他很想画出心中美丽的家。于是我带着他从依样画葫芦开始,慢慢发现,他不擅长拿着画笔,灵机一动我问他,有没有听过撕画?于是我带着他一点一点的贴满星空,小男孩看的出神。这其实是我小时候最厌恶的一种美术课创作方式,但撕画却着实不用拿着画笔构图,最简单而直接的传达我们眼睛所看到的画面。小男孩爱极了,选色,撕纸,涂胶,越做越起劲。从小男孩的笑容,我看见重新燃起的自信,还有单纯而自在的喜悦。那天我也看见全世界最真最美的一幅撕画,八开大小。

 常常在想,我们因为双手构不着谜底而惶恐得害怕前进。

这里的青椒、茄子、瓜果因为日照长的关系,都是又香又甜。而这儿的人,也是一样甜。每每去家访一整天,大伙都会各个肚子撑的受不了。如果一天家访八家,我们一天就有可能会吃上十餐。因为这里的习惯就是,客人来访时都会把家中最上好的东西全都端出来,而在这个人参果之乡,几乎每一家都会端出一大篮(其实是盛在盘子里,但是份量只有用篮来计数才比较符合事实)人参果和一大盘馍馍(大西北人的馒头,是青棵做成的主食),再炒几盘椒茄磨菇配上热呼呼暖到心头的茶,甚至睁大一双双澄澈无比的眼睛要求我们能够留下来过夜。噢,一翻推辞之后好不容易踏上路之前,还不忘往你口袋里猛塞人参果和妈妈亲手缝绣的鞋垫。记得好几次我们都冲进灶房「揪住」正要炒磨菇揉面的妈妈,要挟着我们要启程了,才能多少止住这样的热情。

 一时却忘了,孩子们永远都会等我们,不管过了多久。

记得一天的最后我们到了家里距离学校几乎是最远的一个小女孩家,每天每天她都要走上一小时才能够到达学校。而体力远远不如他们的我们呢?大概需要走一个半小时以上。很不一样的是,妈妈端上了已经发硬的一盘馍馍,还有我取名为「蛋杂汤」的热汤。没聊上几句,只知道女孩的爸爸几个月前才从新疆打工回来,今天又上城里去打工,妈妈就一溜烟的不见了。回来的妈妈手上多了一篮东西,其中有刚刚跑去好远的杂货店买的零嘴,和跟邻居借来的几颗马铃薯。我们好不心疼,这里的人总是把家中最好最棒的东西端出来,但这个家却因为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赶紧去买了零嘴招待我们。我们二话不说马上站起来冲进灶房,把正要杀马铃薯的妈妈揪回客厅。为什么叫做蛋杂汤,因为它是碎煎蛋带点焦边配上清汤而成的。就这样,一向不吃焦物的我,傻傻望着墙上早已不动的老挂钟,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和碎蛋全吞进了肚里。

 喜欢坐在教室后面陪着孩子们一起上课。

回来后一个星期,公视拨出了有关哈溪的故事。原本以为会看见熟悉的大山和孩子,却没想到镜头带领我去的,是我不认识的那一块哈溪。不敷使用的危楼宿舍,没有锅炉的负20度冬天,和最令人心碎的人蔘果。是阿,为什么出了天祝,就看不到任何人蔘果的影子呢?当初中国政府借钱给哈溪人民搭建果棚,一番技术指导和努力收成之后,才发现没有石子路的哈溪,根本没有商人愿意花上五六的小时恶劣的路程运送这些人蔘果往城里卖。屏幕上的那位爸爸诉说着向政府借贷的三万块过了三年只有四百块钱能够还时,脸上依然挂着单纯直率的笑容。我多么不希望发现这个噩梦!原来孩子们的爸爸妈妈拼了命要招待我们刚摘下来的那些人蔘果,一个个饱满圆润的果子背后,却是这样残酷的事实。

我最喜欢在家访的路上随便和路人大声打招呼。"大娘您好!"、"大叔好!"每每看见响应我一张张惊讶羞涩,接着的是单纯而美丽的笑容,我的心情也像哈溪的天空一样晴空万里。伊甸亮橘色的工作背心,就像我们的热情一样,我们大声的向村民打招呼说明我们从何而来,来这里交初中的孩子们读书。那一瞬间,我们知道自己的心,和这些村庄非常贴近。

然后我想到那群孩子。我想起第一堂课自我介绍时,每个人的头都低到不能再低,像小蚂蚁一样小小声的说出自己的志向,警察,老师,孝敬父母。我的心像撕烈一般发疼,这些美丽的梦,有没有展翅飞翔的一天?台湾的孩子已经和他们相差的太远太远,富裕的环境已经扭曲了太多值得我们珍惜的情感。就连我们也是一样,一直到现在,我们都还再思索从孩子们身上学到的一切,也许是充满爱的感恩,简单而直率的牵手,轻咬着牙根,他们不曾说畏惧,而聪明的我们呢?讽刺的是,他们想着走出来我们却想走进去,只渴求他们能了解,自己拥有的是多么美丽清澈的心。他们的笑容、他们的心,美丽的像天使一样。

直到心被撕裂之后我才惊觉,我们能做的,就是陪伴。走着相同的步伐去亲近孩子,或甚至是他们的家人,让他们能够知道:读书,是走出大山唯一的方法。而我会努力让孩子们记得,那一年的夏天,有欢笑声鼓励声一直陪伴着他们,一点也不孤单。

 "当你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我知道你才是这世上无与伦比的美丽。"
- 苏打绿《无与伦比的美丽》

也许从前许许多多的旅程,我可以沉淀心情,也可以多少的替一成不变的生活补充能量,但是我却找不到能够贴近而撼动心灵的动力。出发前我告诉自己,不要给自己任何设限,然后我的心慢慢的、傻傻的、稳稳的向前航行。慢,熟。是这个样子吗?也许我再也不会想去参加各式各样的旅行团,因为对我来说,旅行最棒的意义,建立于人与人之间的系绊。

 困苦又美丽的大山,里面有一群有着天使般明亮双眸的孩子。


42梯 碰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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