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日，很难说美。

深秋的风，从季节的边缘扫过，漫天的落叶便凋零了春的姹紫嫣红，掩没了夏的风情万种。光秃秃的山头，摇曳的枯草，成了冬日的正装。

可我的老家不同。

老家，是个小山村，位于一段古长城脚下。

有了这段从数百年前逶迤而来的古长城，小山村的冬日便有了苍茫厚重之美。

在凛冽的寒风中，从小山村出发，没几步便到了长城。冬至将至，一派肃杀。登上古长城，廋硬的西北风呼啸而过，衰草索索作响。手抚断垣残壁，眼前金戈铁马扬起千里烟尘，北方游牧民族一路厮杀南向，在此遇长城阻挡，金铁铮鸣，箭矢如雨，一场恶战下来，尸骨横野，肥了一年又一年的红花绿草，静好了眼前这小村岁月。

深冬日短。下午不到五点钟，太阳落到了山的那边。古长城脚下的小山村笼罩在一片朦胧中。袅袅炊烟与沉沉暮霭揉在一起，漫过稀疏的树枝，以及顺着山势行走有些曲折的屋顶，便有了几分中国画的笔法了。路灯睁开了眼睛，把傍晚的天幕撕开了口子。这是近年新安装的太阳能路灯，看不见过去杂七杂八缠缠绕绕的电线，简约，留白。牛羊牧归，在清脆的鞭声中散进了一条条小巷。小巷的深处，间或传来这个或那个母亲悠长的呼唤：三娃子——回家吃饭，二虎子，野哪里啦？

有时，目光随着长城的起伏延伸到小村，有时，目光又从小村飘渺到古长城。思绪，就在这时光的隧道里穿梭。人，便茫然在这小村广场舞音乐与遥远号角声的混沌中，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悸动。

最美妙的是一场雪后。

一场雪，就这样与小村、与长城不期而遇。

雪花飘着，从远古纷扬到现在。雪中的小村，雪中的长城，在来也无垠去也无垠的时空中成了一体。长城残缺的墩体兀自矗立在天地间，诉说着千百年来的风云变幻。雪中的小村，也简单成了几条硬朗的曲线，亦如山上蜿蜒的长城。

日头出来了。女人们把广场扫出一片空地来，音响一放，欢天喜地跳了起来。

娃子们玩着广场上的各种健身器材。红红的脸蛋，白白的雪，绘出了一幅杨柳青年画。

听村里的人讲，这些红砖黛瓦的农家小舍，这些水泥硬化路，太阳能灯，路边的杨呀柳呀的，这广场，这健身器材，还有村里的农家书屋，都是县里乡里在美丽乡村建设中建起来的。

长城的古朴，小村的明艳，长城的沉稳，小村的灵动， 融在这一片冰雪世界了。

我指着长城问一个小孩儿，哪是什么？小孩说，土墎子呀，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说，不是土墩子，是长城，长城！

我不知道，在这个美丽的时代，在这个美丽的小山村长大的孩子，若干年后，还有多少人知道这美丽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