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之上，秦腔意浓

陕西，这被黄土眷顾着的广袤土地，我的家乡。从山塬或田野走过时，我常常会听到一阵刺破天际的音浪，带着不容置疑的洪荒之力，击打着我的耳鼓，那是陕西人引以为傲的秦腔，原生态的摇滚，正吼着内心深处的高亢，激越和强悍

我的爷爷自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是个土生土长的陕西人，他倔强。粗犷的性子像极了这片养育他的执拗的黄土。他面容黝黑，皱纹如沟，这是他长年劳作于黄土的标志。但我见过他更多的，还是抱着板胡，坐在大院门口，嘴里哼着秦腔调，摇头晃脑，一副物我两忘，悠然自得的神情。小时的我，就懵懂地坐在爷爷旁边，听着那些生涩发烫的语句，口中牙牙学唱。

听爷爷讲，年轻时，只要有戏班子来乡上唱戏，他必定回回不落，走上十几里路，花上一角钱与同村伙伴去看戏，就为听上一耳那使人沉醉的秦腔。那时秦腔的种子，就在爷爷的心田里生了根。

爷爷的青春，全部献给了秦腔。看过了几场戏后，那豪放无羁的戏腔牵动着他的心神，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毅然决定拜师学艺。再之后，爷爷从观众变为戏中人，手拿板胡，面描丹墨，张口就满天遍地的秦腔，浑厚有力的迸发，醇厚如老酒，飒爽如西风，

初始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爷爷就这样吼了一辈子，刚强了一辈子。

爷爷60岁生日时，回爷爷家，见到家中院里搭起一个戏台子，一堆人忙忙碌碌，各种民乐器都摆在了台上。我疑惑，寻见爷爷，却见他与一帮秦腔迷的老友在后院里开嗓，身上穿的是崭新的灰色麻布衣，对襟整整齐齐。那时的笑容，我见着，带着北方的豪放，带着黄土的灿烂，点亮了天际。

薄暮时分，灯火如昼，台下的观众排排坐定，正说笑着，台上响起一声三弦，说笑声陡然消失，所有人都屏息望向台上。我也有些激动和期待，身边有个秦腔痴爷爷，听着爷爷在耳边唱了这么多年，还从没看过他真正的表演，正想着，突然一声长吼破空而

“嘿————”

听得出是爷爷的声，我兴奋地鼓着掌，看着台上所有的人，他们昂着头，架起胳膊，鼓足劲，好似奔赴沙场一样。

而后整齐划一地一跺脚，便是一阵如浪潮般轰鸣的齐喊“啊————咿呀———”震撼着天，震撼着黄土，震撼着人们的心窝。所有的器乐——板胡、二弦子、二胡、三弦、唢呐······一瞬间都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一股脑儿响起来，其势如狂潮，如雪崩，如雾气迷蒙的山间瀑布要冲荡出山谷般的气势，都聚集在了这个小院里，粗犷的嗓音朝天恣情狂吼着，冥冥之中却好像有一种血气在升腾，有着被敲打着的澎湃。

      急促的鼓点透过皮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那昏黄的灯光照耀着的我的爷爷，只见他目光如炬，满面通红，却依旧扯着脖子吼着他这一生的秦腔情，手中的板胡似乎已与他融为一体，台上的秦腔人，在这辽阔夜幕下，才最真挚地活着。

随着镲子一声的清亮的“锵”响，整场表演戛然而止。台上的戏停了半天，台下的人才愣过神来沸腾了，嘴上呼喊着，手可劲地拍着，如同下了一场暴风雨。

这些人啊，这些出于斯长于斯的陕西人，台上的乡音牵动着他们的心，如黄河水般，萦绕，包裹着，这才是最使眷恋的声音。

在这黄土地上，从灵魂深处吼出的秦腔，烈火般久久燃烧荡响在天际。

我忘记了鼓掌，因为我看见台上的爷爷倔强地昂着头，如同他当年倔强地离家学习秦腔一样，眼神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手把板胡，吼着秦腔，这才是他一生的追求。

他眼中已盛满晶莹，盛满滋润，盛满幸福，在灯光的折射下，异常绚烂亮丽······

是的，他热爱着秦腔，这是已熔铸到他骨血中的情意，正如同他扎根黄土地的决心，正如同那数千百万淳朴的陕西人，正如同苍穹下广袤的三秦大地，捧着一颗火热的心，对着满天红霞，用那火热的秦腔，去守望，去温暖，去感恩这片眷恋着的，黄色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