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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神明 白金奖
2017-01-11
组别:初中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许多年以后,当我站在青春的十字路口徘徊迷茫的时候,我会想起母亲带我去看观音会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母亲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我蜷缩在母亲那方瘦小的背脊中窥探着陌生的世界。她早早便出了门,沿途和认识的人拉扯家常,摆谈的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我在她的后背不安分的摇晃,以此来抗议她冗长的叙述。母亲大抵是用自己的手拍拍我,轻声细语地说:“不着急,这会儿拜神的人多,我们等会去。”她这句话从家里一直说到村口,让我觉得她那方瘦小的背脊就如同囚禁小鸟的牢笼,禁锢着我蠢蠢欲飞的心。
 
我们村离观音会的会址不远,母亲不着急去凑热闹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去往观音会的路途中,母亲和村里的婶婶依旧谈笑着东家长西家短。我更在意的是她的背脊里是否温暖,眯上眼睛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会掉下去。
离山顶越近,鞭炮声声入耳,我的瞌睡便渐渐烟消云散。蜿蜒盘旋的小路边时常会在岩壁上看见头顶挂满红绸的神像,那些表情肃穆的神像正襟危坐在岩壁的石龛里,他们眺望远方,庄重威严,让人心生寒颤。
人们虔诚作揖,眼神迷离,似乎是把生活中所有幸运和不幸运的事情全都托付给了神像。每遇见一处,母亲都摇晃着身体,遵嘱我要心怀敬意,并让我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作揖。她觉得这样就能保佑我健康,让我学业有成。
那时我很好奇,便在母亲的耳朵上呢喃:“为什么我们不给菩萨上香和放鞭炮呢?”
母亲表情低沉,似是有些不悦,回答:“小孩家家懂什么,菩萨是放在心里的。”
被母亲这样呵斥,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上山的路不算长,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母亲的额头已经是汗珠密布。到了南山门,母亲便将我从她的背上放了下来,她指着不远处的金色飞龙,笑着对我说:“有舞龙,等我们家妞儿长大了也去握龙头。”
我撅着嘴,表示不同意,哪里有姑娘家舞龙的。
山头上人流涌动,母亲拉着我的小手穿行在人群里。那时的我个头刚好长到母亲的腰际,在人群里的我就如同一只蚂蚁,惊慌的我不得不把母亲的手握得很紧。
观音会里舞龙,卖各式的小吃,好不热闹的一派景象。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手里拿着棉花糖、气球和玩具等,而我的手里却空无一物。那时的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母亲是不会花这些闲钱的,我所用的每一分钱都父亲的一滴汗水。
那天我看着其他孩子脸上的笑脸,我想哭泣,可是怎么也哭不出来。我心爱的棉花糖、气球和玩具,这些都是我幼小心灵里的一个小小愿景而已。
天井里高大漆黑的香炉里的香火燃烧的旺盛,饱满和稠密的烟气弥漫在天井上方,让庙堂里仿若天上街市。香炉边偶尔有人放鞭炮,声音震耳欲聋。年幼的我以为那些人放鞭炮是为了唤醒神明,以免他们瞌睡了听不见他们的愿望。
进入庙堂是我觉得恐怖的事情,庙堂里供奉着面目可怖的神明,他们或是瞪大眼睛,或是做着夸张如同要打小孩屁股的动作。庙堂中间的盘香让整个屋子烟雾缭绕,那些烟气一直飘飞到黝黑的屋顶。祖母曾经告诉我,庙堂里有煮小孩的锅,让我不要去那里玩儿,所以我一直对庙堂心生敬畏。四处搜寻,庙堂里并没有锅具,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发现。
我和母亲排着队,等待供奉神明。前面的人跪在蒲团上,躬身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这是最神圣的仪式,不能有半点含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一直不敢抬头看神龛上的神明,我害怕他们可怖的眼睛将我的魂魄勾去。是母亲将木讷的我拉到了蒲团前面,她跪在右边,用手将我的头按到生硬的地板上,有些疼。母亲在旁边磕头的时候我能听见砰砰的声音,母亲的嘴里念叨着:“神啊!请保佑我的家人平安,孩子能学习好,来年我一定会来还愿的,到时候香蜡鞭炮一样不少。”
我侧着脸窥见母亲的表情凝重,她所期盼的愿景何尝又不是所有人的愿景。可是只有我知道母亲是在宣泄生活的罅隙里所积攒的小心绪,她磕头的砰砰声比鞭炮还响,比任何香烛都明亮。
也许那时的我理解的还很肤浅,神明对于一个不幸的家庭到底有什么意义,只有母亲能明白。
也许就是从那天起我似乎懂事了,回家的时候母亲蹲在地上,笑着说:“我们家妞儿,来上背,我背你回去。”
我低着头,有些别扭回答:“不了,你累。”
 
母亲只是摸了摸我的额头,眼里满含泪水。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如同变魔术一样从兜里给掏出一个气球,那个气球有些干瘪,我明白那是别人用过的。
那个气球我一直舍不得吹得饱满,我知道气球吹饱满了就代表它的生命陨落。
后来母亲也跟着父亲去了外地,她离开的时候清晨的薄暮还未散开。母亲站在冷风里,双颊被吹得通红,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母亲抱着我的身体,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我们家妞儿,一定要好好学习。咱们在菩萨面前许愿了,等我们家好一些,一定要给菩萨买香蜡鞭炮。”那时我的手里捏着气球,从母亲交给我那天它一直就是干瘪的,我想要让她给我吹得饱满。
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我依偎在祖母的怀里哭成了个泪人。母亲的身影在薄暮里渐渐消散,化成了我童年里的一阵烟尘,和庙堂天井里仿若天上街市的烟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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